写在九月的尾巴

可能因为中秋近了,可能因为先父的祭日近了,可能因为上一篇里提到的各自生活中的变故,也可能只是因为气温和日照时长的变化,这几天的情绪有些起伏伏伏不定。

上午接到 Arbeitsagentur 的电话,讨论我三周前去函、两周前致电询问的,可用在德语课程上的 Bildungsgutschein 事宜。电话对面的女士首先花了几乎整整一分钟对用了这么久才给我打电话表示歉意,我反而连个没关系都没说出来。得知我几年前已经学到了 B1 之后,她表示可以给我用于 B2 课程的 Gutschein;我说我怀疑自己是否还能达到 B1 水平,对方说从我的书写和对话能力来看完全没问题。被夸了一通,又获批得到了政府资助,稍后收到的含有详细信息的电子邮件更是以友好到没见过的“Schönen guten Tag Herr Wang”开头,看到当时就感觉今天真的是个 schönen guten Tag。午后又和一个热心肠的 recruiter 聊了半小时,她手里的职位感觉很适合,地点也就在慕尼黑。

于是觉得,从前一天下午开始,我的生活,突然重新开始转动了起来。

吃过饭之后打了个盹。醒来之后却看到 recruiter 发来两条信息,说招人的那家公司还想要前雇主的推荐信、资质证书,以及——如果有的话——论文什么的。还没要到手里来、只有硕士毕业证、哪发表过什么论文。

目测没戏了,但死马当活马医,能凑出什么算什么;又去给前人事部发了一封邮件要我的 Arbeitszeugnis。

仔细读过 Arbeitsagentur 的邮件,也才留意到,随信还附上了一份记录职位申请的表格,要每三月一交。申请失业金时看到的“需要证明自己积极寻找职位”的条款看来不只是说说而已。

不管怎样,无论好坏,或喜或悲,我的生活,的确重新开始转动了起来。

在过去的半年里,我在《动物森友会》上的日均游玩时数超过五小时。毕竟那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简单可控,在日常生活被各种无法预料的事情打乱甚至打翻时,躲在这款游戏里很是让人安心。

只不过,就算不情愿,也已是时候从藏匿之处出来,直面已经重新启动的生活。

如同冬眠之后的熊,我茫然又虚弱;未来的不确定性如同巍峨延绵的阿尔卑斯山脉一般庞大,威严地横亘在我面前。

不过和三年前的无业状态不同,虽然自控力和效率还是如当年一样烂到令人瞠目结舌,求职中的挫败感和对未来的恐惧也避不开,这次并没有什么迷惘的感觉。毕竟对于自己想要怎样的人生已经明晰了很多:无论如何,哪怕头撞南墙,我也要在“留在国外”这条路上走到黑。

倒是很罕见地撞见了强烈的孤独。在生活又一段坎坷的路程上,我得自己给自己打气,自己摸爬滚打,自己打理创伤,自己继续往前去。机遇和失败如同创世初期时的正反粒子,在数量上几乎是严格的 1:1;我得找到并抓住不会和失败配对湮灭的机遇,尽量用它们建造出相对顺遂的生活。哪怕有人帮忙,不管是谁帮忙,这归根结底也还是我自己需要完成的事,我独自一人、为了自己而需要完成的事。

一个月前,妹妹平生第一次独自在家过夜,几乎带着哭腔地给我打电话说觉得害怕。我给她分析说让她害怕的主要应该不是什么邪魔鬼怪或者坏人,而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孤独感。宽慰她说虽然她不是小孩子了,但毕竟没有一个人在家过,夜深人静之后独自面对空荡荡的屋子觉得无所适从也是难免。跟她分享了几段我这些年来在外边被这种让人不安的感觉打个猝不及防的经历,大都是我在长沙和北京时的故事;也告诉她说虽然当时不好受,但这种惶恐只有在成为大人的路上才会时常遇到——等她成为可以独自从容应付各种大小事的社会人,这个无所适从到给她哥打电话的深夜里的忐忑和惧怕,也会成为一段可以让她莞尔的青春回忆。

那时我不曾料到,短短一个月后,我自己也又遇见了这头多次偷袭过我的野兽。真是简直有些令人怀念的讨厌感觉啊。

只不过,和这个故知的重逢,不会和以前一样了。要说区别的话,年青时冷不丁被孤独感吞噬时,我都是和现在的我妹一样束手无策;而如今,很不巧,我已经清楚,遭遇独孤与无助,于我而言是必然;而我和它们的关系,就只能是看谁在被对方活吞掉之前,把对方活吞掉。

就当是在漫长的休眠之后,不得不重新忙活起来之前,给自己活动筋骨以及补充营养的一场捕猎吧。

真是麻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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