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入八月以来,每次出门都多少有些忐忑:万一染上 covid 怎么办?
不是怕生病,只是万一病了就可能会耽误掉这次在柏林小聚的行程。
还好,顺利成行了。当然,既是坐 ICE,就没有不晚点的道理,晚了二十分钟,还在柏林南十字站迟迟不开车,然后司机广播说列车技术故障,初步预计还要再停二十到三十分钟。干脆直接下车,查了一下,对面站台上就有一趟同样去总站的 RE 列车,因为晚点了五分钟,正好可以转乘。德铁晚点故事库再添一则,可喜可贺~
两年半之后,又见到老大哥了。脚踩一双花哨的蓝色板鞋,耳环也换成了一枚黑色的。越老越俏了啊这家伙,是被伦敦的时尚潮流泡透了,还是爱情果然就是这么滋润?
周六上午,我们一行人和天津大哥会和,在市里闲逛了一整天。早就美式美到骨子里的天津大哥一路拍了一巨堆集体自拍照。晚上,大伙坐在小两口家的厨房里聊天扯地,聊到快半夜。
听到小两口提起同样在柏林但已经不再联系的一个伊朗旧友,我不禁说起我当年在萨尔时就已经和他闹翻了,但具体是因为什么我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小姐姐大惊,说我怎么可能会忘掉呢,那次一举毁掉两段友情的旅途她估计这辈子想忘都忘不了。
原来是多年前那次比利时之旅结束时的事。从布鲁日返程前,我执意要买几瓶水再出发,那旧友却坚持没必要,说我是在浪费赶路的时间。最后我还是去买水了,除了他以外每人一瓶。结果在半路这人嫌渴管我要水,我直接把他臭骂了一顿。
啊,我只记得和他的友情的终点是他发消息让我道歉,我回了一个翻白眼吐舌头的贴图。原来是这件事的后续吗,怎么确实已经忘光了?
当时我怒火冲天地吼他说你这个笨蛋杂种不是怨我浪费时间么不是自己不会渴么你一口水都别想喝,骂了好大一通,她说。她又说,我们谁都没料到你的反应这么激烈,并且当下没用任何时间考虑,仿佛积怨已久、早就准备好腹稿了一样。
她又提起自己是怎样在同一天和那个大个子荷兰小伙翻脸的。在高速服务区这小伙执意不愿买吃的,结果后来因为自己饿了,就不顾本就眼看来要错过的还车时间,没和大伙商量就在卢森堡把车下了高速路。大伙因此被堵在路上半天,末了这家伙还只是买了个小小的闪电泡芙,大家傻眼。等到终于回到萨尔还完车,众人都堵了一肚子的不爽快,这家伙却还跟没事人一样地问几天来已经被他烦到极限的这个姑娘能不能图个近去她家解手。这姑娘终于忍无可忍,大吼一声不行,差点没把门甩到他脸上。都到这份上了他还不明所以,她后来也就直接挑明说不要再来跟我说话了我受不了你。
听着她讲这段已成笑谈的陈年往事,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但与此同时,一些模糊又清楚的记忆碎片仿佛确有其事般地浮现出来:超市门前那伊朗小伙夹杂着不耐烦和恼怒的脸,接近傍晚时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条小路上看不到尽头的车龙,所有人的疲惫和厌倦。
我说,难道是因为这段旅程糟糕到我的大脑启动保护机制,把这段记忆锁住了么。
或许吧。也或许是因为这件事与那年后续的一系列事件相比太过微不足道,大脑选择了遗忘。又或许是因为这次旅行作为我迄今为止最严重的感情危机的导火索,它这糟透了的返程就被大脑当成替罪羊封印起来了。甚或只是因为年龄大了爱忘事,毕竟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
当年这两人搬到柏林时,我曾觉得以后应该不会再见了;后来也只是在我们系25周年庆时见过一次,我那时也还刻意和他们保持着距离;再之后直到去年年底的四年多里,我们的生活也几乎没有过任何交集。像今年一样短短几个月里来他们家作客两次,像今晚一样几个老友坐在他们家的厨房里聊这些旧事,是我当初万没能想到的。我和那个旧友因为瓶装水而翻脸,这两口子也因为他前两年不顾对方家有孕妇执意在他们家玩大富翁玩了个通宵而气到不再联系他。甚至在一些情况下,一句“能不能去你家上个厕所”就足以让人决定把对方彻底撵出自己的生活了。但我当年和他们俩之间那些都得算在我头上的狗血剧,破坏力岂是这些莫名其妙的小事可以同日而语的?
时间真的能改变好多事呢。
还是说,让我们还能聚在一起的,不只是时间?
不管怎样,对这段似乎从未中断过的友情,我心存感激。
老大哥刚到的那一晚,我们躺在床上聊到了四点,让我想起了过去在本科宿舍和小藏民侃大山侃到天亮的日子。
毕竟也是两年多没见了嘛!
我已经在申请德国的永久居留许可,他明年会申请加入英国籍;我问他是怎么维持住远程恋爱关系的,他说多亏主要是对方在努力的结果;他问我情感上有什么进展,我说上次约会还是 2019 年初,然后就嫌麻烦再也没试;我问他到底是怎么被 covid 逮到两次的,他问我怎么我和小姑娘都觉得他变成了 party animal。
聊起工作,我说我从没忘了还在萨尔时他和小姑娘一起给我的那个建议。我跟他说,现在这份工作,我还在坚持做的理由就完全只是为了这个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办下来的永居许可;拿到那张塑料卡的时候,也就是试着转行的时候了。我又说,我已经准备好下周就会去 Coursera 报名上课,争取拿一张证书 ,对到时候找工作会有帮助。虽然转行之后工资应该会低一截,但如果在写程序的工作岗位上工作两年就要拿着失业金歇一年,长久来看也不会多挣多少;并且我怕年龄越来越大,转行也会越来越难。他笑说会吗,我去萨尔念硕士的时候也差不多就是你现在的年纪啊。我说,但设想你当初犹豫了一下决定再等一两年,一两年之后你还能保证会有勇气去读研吗?老大哥没有回答,我想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惊异于他这几年旅行的次数和地点之多,他说都是因为在伦敦有个喜欢组织旅游的朋友,他每次只要说想参加就行了。我想起了 P 以及他前些日子说去希腊玩玩的提案。我跟他提起了这件事,还说我当时跟慕尼黑的朋友说,我更愿意等我的当地向导在那里的时候再去玩。说完,我们之间有那么几秒钟的沉默。他在想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愿他知道,我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也是在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大概也有听了他的旅行故事的缘故——我知道,我不会被老大哥带领着游览他的故乡了:他多年前向我和小姑娘发出的邀请,我相信一直是真诚的;但我们各自的假期被编织在各自的生活轨迹里,在可预见的将来没有在那个海滨国家交叠的可能,这怪不得谁。他跟我说今年十月份还会去南韩参加一场会议,从来没去过很期待,但没过多久再提起时就失口说成了北韩,被我立马吐槽了一句,俩人就笑成了一团。
柏林周四还是破三十度的高温,小两口家的客厅虽然已是凌晨也还是让人觉得热。我们两个白痴聊累了才反应过来干嘛不把落地窗开一开。一开果然凉快,我建议不如索性在阳台上呆一阵。外边在下着稀稀落落的雨,我俩坐在阳台上的藤椅上享受着此刻的清凉。我瞄了一眼手表,时针已经走过四点的刻度了。
第二天早上,被问说小朋友早上六点多哭闹了一阵,有没有吵到我们。那个时候应该正睡得跟死猪一样呢,怎么会被吵到呢。
在返程的火车上,心境是已有一段时间没有过的澄明。
职业也好,生活也罢,只消和他们度过一个周末就能有拨云见日的感觉了,哪怕有些方面只是跟他们说出来而已。
二人组悉心抚养着年幼的小朋友。小姑娘在一片大洋和一块大陆的另一端组建起了家庭。老大哥讲话时已经带着英国口音,也遇到了珍惜他的人。曾经对其心存隔阂的,隔阂已随着往事散去;曾经视其为家人一般的,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珍惜着和他们的关系,但也更加看清楚了他们不会一直都是这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我和这九年来最为重要的四个人的关系,正逐渐趋于一种平衡态。
若是前几年得出这样的结论,大概会多少感到落寞吧。现如今的我却反倒觉得这样的友谊才更可能长久。大概年龄终究不只是一个数字而已吧。
P.S. 在柏林时小朋友有点感冒,常常流鼻涕。我有几次追着要给他擦鼻涕。前几天去宜家,买他家的素丸子吃的时候不远处坐了一个似乎感冒了的女士,结果第二天我自己也开始狂流鼻涕了,整个周末都关在家里养病。仿佛能看到小家伙狡黠的笑容:不是爱给人擦鼻涕吗,这下可以擦到爽了呢~不过这次旅行一结束就生病,这是该说我立 flag 功力了得呢,还是规划生活的能力拔群?(擤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