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地铁站,正往家走。天水绿,云火红,高挑的奥林匹亚塔剪影曼妙。
初春的天气无常,早上明明还是暴风雪一阵又一阵的来着。
昨天则恰好相反,几乎整天都是艳阳高照一片暖洋洋,五点多钟时却阴风阵阵、乌云四合,气温和骤雨一道跌下来。中午时看起来还觉得荒谬的天气预报竟出乎意料的准,可真是个约会的好天气呢。
对方是在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读神经学博士的,我们一周前已经见过一次。我们的办公室几乎在地铁六号线的北端,他们的实验室已经在地铁六号线南端之外。偏远了一些,但医学实验室大概也能算是个约会的好去处吧。
顶着风冒着雨走了好一段,进了这座一道又一道门禁把守的、闻起来很意外地像我的大学的建筑。他所在的实验室以一道道厚重的黑色布帘作为区隔,又被玻璃器皿、螺丝刀、垫着木屑的宠物箱、激光发射器、插着各种输液管线嗡嗡作响的巨大显微镜以及有着各种按钮和液晶数字显示屏的不知名仪器填满,好似什么科幻电影里的太空舱布景。
生平第一次,在这个造价、体量和倍率都超出我的理解范围的光学显微镜下,直接看到了生活在培养液里的一片小鼠脑组织里藉由基因标记技术得以在特定波长的激光下发出明亮光芒的单个神经元。清晰而明亮,漂浮在虚空中的细胞体和突起如同某个遥远星系的核心和旋臂。这是一个正在进行着生命活动的细胞,是某个肉体其余部分已经不复存在的小鼠仍然活着的脑组织里被我所不知的、能在几百万个细胞里随机标记出一个的技术选中的一个个体。在它上下左右无数个不可见的、同样呼吸着代谢着的细胞;在书上读到过、在 podcasts 里听到过的,填满星系甚至宇宙的暗物质。先后观看了两个细胞,一个发着亮绿色的光,一个是红色的。看得一清二楚,又感觉那样不真实,像那年在飞机上看到的极光。
通过显微镜连接着的两台仪器,神经元的影像逐层显示在电脑屏幕上。一左一右两个视图,是两种不同标记在不同波长下被激发出的影像。显示屏上的视野里有一些噪点,仿佛是太空里的繁星。我问道为何左侧的视图里的噪点多很多,是图像锐化算法的问题还是图像传感器的硬件显示,得到的回答却是那是脑组织里的一些特定蛋白质同样被激光激发的原因。我的内心如同被电击般震颤了一下:原来不是什么电子元件的杂讯,原来就算是在小鼠的大脑里,也本身就藏着这样一片星光璀璨的宇宙!
一台显示器上有先前的观测记录,有几张多层叠加后的影像。像是从夜晚的飞机上看到的城镇,蜿蜒的街道两旁星星点点的是房屋里洒出的灯光。每个光点,我被告知,就是一个突触。有关神经系统的文章读过那么多,可曾有哪篇附上这样一幅照片?“每个神经元都与众多其他神经元相连”这种空泛的说辞,哪能给我做出充足的心理准备?正是百闻不如一见,“惊讶”或者“着迷”这些词语已经不足以描述我亲眼目睹另一个世界时的心境了。
稍晚时在一家希腊餐馆,他问起我小时候有没有想象过有朝一日会到欧洲来。我说,我小时候喜欢看书,其中有一本我很喜欢的介绍欧洲的森林和森林里的动植物;我还记得里边说想要观察刺猬,可以把红色的塑料袋遮在手电筒前,因为夜行动物对红光不敏感,这样就不会惊扰到它们。我沉醉在这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物里,固然向往,却也知道那片有着各种奇妙的花草树木、可以用红色塑料袋里的手电筒观察野外的刺猬的大陆,远在我永远不可能达到的地方。哪料到如今竟就生活在这里了呢?
====== 剧情急转直下预警,不是演习,不是演习,不是演习 ======
是啊。那时的那个小孩子,何曾料到有朝一日会生活在另一个国家;何曾料到会喜欢上一个又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该喜欢上的人;何曾料到会用 Tinder 找约会对象。
任何时期的自己又何曾料到,平生第二次约会就已经最终约上了床,初吻也好初夜也罢说没就没。体验倒也是出乎意料的好就是了。虽然对方的外貌不算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性格品质都不错,更是有高学历加成——毕竟 brainy’s the new sexy;并且反正目前看来双方都没有表现出发展长期关系的明确意图,就不如不加预期不带负担,有空见个面,走一步看一步呗。至少能被带着刷刷经验,买卖不成仁义在,多个朋友 with benefits 多条路什么的。
自己也没料到自己的尺度这么大吧。还没过完新手教程就已经如此了,以后会怎样,鬼知道呢。
早春无常的天气都能准确预报了,人生的走向却还总是在预料之外。
说到预料之外,办公室里谁都没想到,我们组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头儿,竟突然就被炒了鱿鱼。今天一早就给 S 打了通私人电话请他把他的东西收拾收拾(于是我们这一小伙立马就知道了,简直没法相信),我们的项目经理则是在午饭之后开会向整个组宣布了这一消息。大部分人这才得知他不是迟到也不是旷工,是直接沙扬娜拉了。会后的办公室里,和污浊的室内空气混杂的,不是周一下午的无精打采,是诧异和喜庆的叠加态。
这也就意味着我们组长那张位于他一手打造出来的“德国角”的办公桌要腾空了。S 因为另一位同事离职而新近接手领导的小组大部分组员都坐在那边,他应该直接搬过去比较方便——反正本来就在事实上长期履行组长职责了,坐过去也不会有什么异议。所以嘛,他大概率要换个位置坐了。
但也就意味着我们背靠背坐着的时光大概率马上就要结束了。一旦分开,在办公室里,我们之间的交集就会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哪怕他以后会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几个要好的朋友都是被那个头儿安排在身边的德语母语者,他们各项技能都比我强很多。
在办公室外,我们的交集本来就有多大?
曾经设想过这个故事很多不同的结局;偏偏如今这个又是我想都没想过的。不喜欢,但马上就在调整自己试图接受了。
毕竟长期来看,是对我自己有好处的不是吗。
致另一段动了真心的感情。🥂
想认识
爱惜自己,做好保护。
多谢学长提醒~没保护足够,都感冒咳嗽俩星期了 Orz
春天到了 一切都很自然 (不记得搜索什么搜到您这里 好奇这个网站是自己做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