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还是那么喜欢翻她那本记了九十多年的旧账。说实话,都听烂了……
在她那些讲了一遍又一遍的家长里短里,几乎所有的故事都围绕着固定的几件事展开。
娶亲,出嫁。顺利的话是故事,有各种插曲的话也是故事。
生男育女。称心如意是故事,求之不得也是故事。
给闺女找婆家,给儿子盖房子说媳妇。找不到对象是故事,找到好对象是故事,找到差对象也是故事。
婆媳相处,儿子养老。故事或好或坏。
就连丧葬仪式也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故事。
余下的就是各家各种其他的生活琐事和老太太的活太久无用论了。
一个又一个故事堆在一起,如同当年经常在数学课上遇见的长度骇人的多项式。化简之后,我得到的是一个不知对错的简单结果:所有这些故事的主线,就只是筑巢和繁殖;围绕这条主线,各种小小的喜怒哀乐将人生充满。为了能看到孙子能把病体强撑好几年,也能因为鸡毛蒜皮的争执投河上吊喝毒药。政治方针、经济风向、文化氛围之类似乎从来与他们无关。他们顺从地沿着社会、长辈和自己为生活铺设的轨道一路奔波劳作,要操心的只是怎样让自家的日子更舒坦、怎样为儿子盖间大房子或怎样给闺女找个好婆家。
简而言之,姥姥旧账里的乡村生活,真的是简单到头了。
虽然乡亲们有如此简单的生活,但也正因如此,任何规模的不顺都显得复杂而庞大。在简单的生活故事里,苍凉凄苦的悲剧色彩往往厚厚地涂了一层又一层。
我的人生终极愿望,就是能有一个轻松简单的生活。然而“轻松简单”四字,在我眼里越来越显得不搭。在最简单的生活的主旋律里,我听不到多少轻松的音符。
并且如今的我,这个想要出国读书的家伙,盘算的是未来两年的学习计划、旅游计划和工作计划,操心的是机票、签证和租房合同,担忧的是不知多少年以后的职业、薪水和人际关系。我的生活似乎在向着复杂的方向绝尘而去。简单的生活,可能我已经坐过站了吧。
这日益复杂的无情世界,已经轻松愉快地把我简单的人生愿望砸烂了一半。即便如此,我还是期盼着我的另一半愿望,能在这怎么看都不轻松的社会里幸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