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只小野鸡

上周日的下午,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雨之后,妗子和妈一块去山上捡 Nostoc commune Vauch. ,回来时竟还带回来六只唧唧叫的小鸡雏,是一窝小野鸡。妈说妗子发现了这一窝叫得可怜的小鸡雏,怕老母鸡已经被人捉了去,就给抱回来了。

小鸡们被雨淋得湿漉漉,妈找了一大块棉花把它们包起来放在一个大纸箱里,拿开水泡软了小米,和熟鸡蛋黄拌在一起喂它们。小鸡一个个暖和过来,茸毛也逐渐蓬松开了,开始摇摇晃晃到处走动着啄食吃。

不过有一只始终湿漉漉的,闭着眼睛不吃东西,站都站不稳。我把它抱在手里,它缩成一小团,睡着了。捂了很长时间,总算能站起来了,也啄了点东西。六只背着黑条纹的棕黄色小绒球在箱子里滚来滚去,一会在这里挤成一团,一会在那里挤成一团。当时我在想,这六只小鸡长大之后要放到哪里的山上去。

但第二天,那只小不点又瘫在箱子底不动弹了。妈给它塞了点东西吃,妹妹一直抱着它。然而就在那天晚上,它死了。

那天下午,另一只看起来不如其他那四只有活力的也开始频频打盹。一夜的倾盆大雨,在随后的几天里,那晚发大水的消息从各个地方传来。我在想,假如这群小鸡还在山坡上,假如它们的母亲还好好的,还在窝里搂着它们,这种瓢泼一样的大雨,它们要怎么熬过来呢?是不是就算死掉了一只,把它们抱回来是不是也是正确的?

然而天亮时,只剩下四只活蹦乱跳的小家伙。看它们这么有精神,给它们好吃好喝的,应该不会再出问题了。

星期三是个闷热的大晴天。中午时我惊恐万分地发现,虽然一只小鸡精神好得都要往箱子外跳,但剩下的三只都趴着没精神。明明早上还活蹦乱跳的,难道是鸡瘟么?不得已赶紧把那只精力甚至过剩的小家伙单独放在另一个箱子里任它一次次向往外蹦,给那三只又塞了点食灌了点水,然后就束手无策地看着它们趴在那里喘气了。

晚上再看,有两只已经躺下了,剩下的一只跟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和那只小蹦蹦一起悠哉悠哉地啄熟大米。

星期四早上把死掉的小鸡放在楼下小花园的一个幽静的角落后回来,看着当初一群小毛球里剩下的唯一一只,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好在这只小鸡有无穷的精力,胃口好得很,能吃能跑能蹦能叫,它成了我全部的希望。仔细一看,它的翅膀上已经开始长真正的羽毛了。

然而它毕竟是属于原野的,家里的纸箱不应该成为它的归宿。想着等到它长大一点,等到这几天的雨消停一点,就把它放回它的故乡,放回那山坡上的那个野鸡窝附近。

可是这一天不会有了。

明明只有一夜,明明昨晚还在精神十足地昂首挺胸叫得响,明明一直在跳动个不停,怎么今天上午一直在睡觉?怎么到了下午时已经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睁开眼睛稳当当地走路了?怎么一下子就丢掉了准确灵巧地啄食的本事了?

我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拯救它,但我这唯一的希望,随着这雾气后朦胧的夕阳消散了。我最后能做的只是在今天下午,它已经虚弱到跑不起来但看起来还有些意识时,把它放在花盆里,让它再尽可能地感觉到自己似乎回家了。

我终究没能把这六只小野鸡养大,一只都没有。不知它们是死于疾病,还是死于对山坡和对母亲的思念。努力活到最后的这只,直到昨晚还在引颈高鸣,会不会是在呼唤母亲来把它们带回那熟悉的沙石草木之间?甚至它们连死后都没能在一起,第一只去世的小鸡被妈扔进了垃圾堆,现在已不知身在何处。

其实我妈这几天也在说,恐怕孵出这窝小鸡的老母鸡可能没被人抓走之类的,只是被突然出现的这几个人吓得暂时躲了起来。如此说来,这颗想要帮助这群小鸡雏的心,从开始的开始,就用错了方法。

我这不争气的眼泪,为我们最终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的爱心而流,为那只被陌生的异种抢去了子女的母野鸡而流,更为了这再也回不来的六条毛茸茸的小生命而流。

本应是山间自由的精灵的你们,被褐色的无情的纸板箱禁锢,直到生命凋零。如有可能,我愿折寿六年还你们无拘无束的生命。我也明白这种交换太不平等,但恐怕我也只能提供这么多,我终究达不到割肉贸鸽的水平,终究难放下自己的私心。不过哪怕每只只给一年也好,幼年的夭亡最是令人无法接受。只是,即便是这种不对等的交换,有谁能告诉我该怎么做?

万物重归于无,对你们来说虽然太过残酷,可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小鸡雏们,你们朝思暮想的故乡,你们终于可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