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故乡”二字已意味着消逝的过去

周一早上的那班 ICE 690 只晚点了五分钟,按照 Deutsche Bahn 的标准,属于准点。我在心里自嘲,明明只是出差而已,干嘛把一整年的好运气都用在这上面。

每次回萨尔州都有一种回家一样的安心感。而这次算上往返行程四天三夜的 workshop 住宿地点更是在 Saarbrücken 市区(虽然地点着实刁钻了一点),更是让这亲切感又添了几分。

烧光了我全年份好运的准点列车还没启程,我就收到了几条信息,是已有差不多一年没联系、现居柏林的 A 发来的。不愧是这家伙,劈头就拿德语直接问我这几年有没有跟谁约会,说以我们这个年龄和经验要怎么开始才好。这大叔突然冒出来查我户口的原因更是离谱,因为他虽然平常更习惯去找我们另外两个朋友发牢骚,但那俩一个从盘古开天地以来就不是单身,另一个最近一年也因为一段稳定关系变成了居家男,跟他们吐恋爱关系方面的苦水就只是鸡同鸭讲。真是越说越过分,于是我就开开心心地跟他聊了一路,德语写作水平连升三级

也因为就这样在“回萨尔”的主线上突然多了这条“和慕尼黑时代的老朋友侃大山”的副线,整个行程的成分都复杂了起来。仿佛自己的两段历史突然开始了激烈的碰撞,仿佛在争夺什么压根不存在的主导权。

Saarbrücken 是我在这片大陆上的第一个栖身之所。München 已经是、并且在可预期的未来里继续是我在这个国家生活最久的地方,就连在这里认识的人都已能算是旧相识了。

若不是因为这份已经干了两年半的工作的公司总部在这里,我在十个月内四次到访这个回忆之地的几率会有多少?

诚然,回到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地头上,自然不会晚上老老实实窝在宾馆的房间里(虽然宾馆的位置算不上便利,虽然宾馆房间宽敞又舒适、实在讨人喜欢)。只不过,这次先拉出来碰面的是没参加这次 workshop 的两个现同事。第二天晚上是结账了才知道得自费的聚餐(好巧不巧就在前一天吃的那家墨西哥餐馆),和老友的安排反而安排到了第三天晚上。

老友提议说他在家下厨,我直接过去吃。老朋友没什么拘束,我一口答应,过去吃饭聊天,真真仿佛还是学生时代。但哪怕是朋友搬家后第一次登门拜访,学生时的我也不会舍得拿 Lillet 当伴手礼,学生时的他也大概率舍不得做又是鸡肉又是虾的华丽料理。他说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现在不怎么主动去认识新朋友了,我说且不论我们的年龄和精力如何,你和你女友毕竟已经开始了家庭生活,生活的重心自然也就在家庭内部了。他似乎有些怅然。

我们所有人终究都免不了时间的诅咒。十年后的我们,有几个和十年前是同样的人?不再是曾经的我的我,纵然再怎么喜欢这座城市、纵然再怎么对它了如指掌,也终于不再把它看作这个国家里对我最为重要的地方了。它会一直是一个特别的地方,一个让我每次从火车上下来都会跟傻子一样笑开花的地方,一个我哪怕过去多久只要再来都会多少希望自己不曾离开的地方,一个我不会讲它的坏话的地方,一个被我看作故乡的地方。但所有这一切的原因,都只是因为它的过去。我清楚这一点,所以才跟朋友说过,我虽然把心留在了这里,但我自己已经回不来了。

这座城市的现在,于我而言,除了是一面映照出那些过去的镜子、一个盛放着那些过去的容器,就只是“这次来公司时过夜的地方”了。

故乡永远都会是难以忘怀的故乡,但我如今的家,已经在别处了。

是在抱怨吗?完全不是。是在感伤吗?也没有。大概就只是觉得这种感觉值得记下来吧,权当去年的姊妹篇了。


同样感觉值得记下来的还有:

第一天,中午到了办公室,下午中途休息时发现手机不见了,掏遍了口袋摸遍了背包没找到,还好电脑浏览器里有我已经登录的私人 Google 账号可以定位手机,结果显示是在离公司大半里的路上。所以是来的时候半路掉到雪地里了?黑手机在白雪地里躺了快俩小时竟然还在没被捡走?赶忙跑出去捡,结果没有很意外地完全没影。回来只好不顾一屋子同事,死马当活马医地在设备定位页面强制让手机响铃,结果背包里就闷声闷气地传来了哔哔哔的声音,原本满脸关切的一屋子同事登时笑成了一团。稍晚的时候又翻了十分多钟才终于在叠起来的衬衫里找到了手机,细细回想起来才记起是在领开门用的 NFC 卡时把手机随手塞到背包里的,怎么自己藏得这么严就不得而知了。至于半路雪地上的定位,则是因为我走到那里时看到雪地上有我瞎猜是野猪的蹄印拿出手机来拍照,那也就成了最后成功定位的地方。害我还以为是拍完没放好从口袋里掉出去了呢。

第二天,吃完早饭从旅馆出门时发现大衣领子后边的 logo 掉了一个字母,boss 成了复数 bs。明明前一天傍晚还好好的来着啊,啥时候掉的?想着拿干脆把剩下的仨字母也拔下来算了,却发现都结实得跟长在上面一样。所以中间的那个到底是怎么掉的?总之这下更不好不围围巾出门了 Orz

第二天下午,手机上的灾害警报软件收到了最高级别的气象警告,说次日会有极端的冻雨和道路结冰状况,措辞严肃到让我直接笑了出来,好歹是当年差点占领全欧洲的国家,怎么下个冻雨什么的就跟世界末日了一样?不过我们也因此被告知第三天早上别急着来办公室,真的不适合出门的话会给临时通知。然后次日早上也果然收到了 Teams 上的通知,在家的待在家里,在宾馆的待在宾馆,当天的日程改为远程进行。顺便看了一下久违的 Saarbrücker Zeitung 网站,首页满满当当全是汽车打滑造成的交通事故(萨尔州这么丁点大的地方一早上就一百多起!)以及多段高速公路关闭的消息。所以公司把八个员工从全国各地弄过来,还难得大方地订了豪华宾馆,结果还是远程办公。早知道就带一条睡裤过来了哈哈哈。在宾馆房间里开视频会议、没开摄像头也穿得人模狗样(只是脚上是宾馆的棉拖鞋),午饭也在宾馆吃免钱的,新奇的体验又增加了!然后下午气温就已经飙升到了九度,几天积攒下来的不管是冰还是雪没几个小时全部化光,下班之后我就愉快地从宾馆跑出去买酒赴宴去了,暖和得帽子手套全都没戴。

大概是因为公司人事小姐姐一心准备自己本周的休假了,宾馆方面没收到公司关于付款的书面确认信息,我们一行人只好在早上退房时先自付了,每人的信用卡额度或借记卡余额都立减三百多。新奇的体验继续绝赞增加中~(人事部:这次给你们订的是四星级宾馆,你们开不开心?嗯?本来就没说还会给你们付钱啊?)回家的火车从德国西南角开到东南角,雪也愣是下了一路……零上九度的气温呢?

《但“故乡”二字已意味着消逝的过去》上有2条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