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诱惑

昨晚朋友给我打了一通 Skype 电话，聊了好久。

我说，哪怕是两年前，我还觉得一旦回国，下半辈子就会被固定得死死的，更情愿在外边飘着享受自由；可是现在，我已经受够了自由的滋味。

工作合同是定期的，工作之外也没有一个能让我称作家的地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提供哪怕一丁点的安定感，这种日子着实很难熬。

本来还靠养着几盆毛毡苔给自己提供精神支柱，上周最后一天零下十度的日子，王八蛋房东兼室友趁我不在大开窗户，把长得最好的一盆一下子冻死大半盆。又悲又气，第二天便告诉他我要搬走、按合同说的提前一个月通知一声。结果他还不愿意；管他愿不愿意呢，大不了押金不要了。这几天理所当然地就在找新的住处了。只是要在慕尼黑找住处，谈何容易！

工作那边也是不上不下地悬着。我们的任务就像一张高像素大画幅的失焦照片，让人看得清楚，同时又什么都看不清——于是觉得有不少事要完成，又觉得什么事都没有。也就难免同事们到办公室的时间一天晚过一天了。我们这个集体气氛十分融洽，但能够持续多久呢？不知自己在自己的职位上意义何在的话，时间一久，都会陆陆续续离开的吧：毕竟我们之中的一大半如今都还在纠结着怎么在慕尼黑找到住处，如果捡到一个可以直接逃离这座破城市的机会的话，至少我肯定会立马走人。

工作莫名其妙、生活一团糟糕，风雨很容易就能冲洗掉自由的那层光鲜亮丽的粉饰，暴露出之下的高昂代价。

诚然，回国之后要买车要买房，有轱辘的车和没轱辘的房能把一个人在一个地方栓得牢牢靠靠。可这种牢靠，不就是安定感的来源吗？如浮萍一样漂着的人，竟会向往起这种泰山压顶的牢靠日子来。

如果一个人有过追梦的机会，也的确满怀憧憬地奔跑追求过，那么实现梦想是他唯一的出路：如果他终于确信那梦想如地平线永不可能到达，当他终于停下来、终于往回走时，曾被希望的熊熊火光照亮的心里，就已经只剩燃尽的死灰了。而我，已经日渐一日地确信，在拘谨的德意志，没有我想要的未来——虽然在这个国家找到自己的未来，曾是我最明确的梦想。

只大我五天的表哥，本科毕业之后回到故乡之后，总觉得自己被现实死死困住了，曾向我抱怨有出去看看的愿望却没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梦想。可他大概不知，在我眼里，他甚至能算是幸福的呢。

至少，希望的火苗纵然得不到燎原的机会，却至少能不强不弱地燃烧下去，如元宵夜里的萝卜灯，一直照亮心灵的某一角。

而我，在这片已经满目疮痍的焦土上，还能强撑着跑出去多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