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踏入北外时,学校把我分到了五号宿舍楼。那是北外最古旧的宿舍楼之一,房间狭小逼仄,夏暖冬凉。我在头一个学期得知北外的宿舍是和专业一样不可能更换的,于是也就死了逃离鸽笼的心。当然每次和别人聊天提及宿舍问题时,总是不免愤懑地抱怨一下的。
幸好,除了夏天的热量实在太足导致临近暑假时总要临近一点才能入睡,除了中午经常被正对面球场上的呐喊(以及后几级的娃儿们引进的大鼓)以及夏天频繁出没声震五洲的割草机吵得烦躁不堪,除了窗外晾衣服的铁架子总是有锈迹更是总有一层灰偏偏衣服就是被风掀到上面缠住,这间狭小的宿舍也没什么特别大的缺点。更何况窗口那棵枫树以及被踩得一团糟、经常拿各式花草打补丁的草坪的确提供了蛮不错的景色,看它们一年四时的变化也是悦目赏心的一件事。加上又有个算是处得来的室友,对宿舍的不满总算没有像对学校管理方面的不满一样延续下来,虽然每次谈及宿舍话题时还是要照例挖苦一番的。
大三开学时,发现校内建筑编号重新排过,我的宿舍楼变成了六号。对于这个恋旧的老生来说,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对五号楼的感情可没那么容易一下子就转移到凭空冒出来的六号上。得花了俩月,才把自己一手建立的 Foursquare 上宿舍楼地标的名称改成“北京外国语大学东校区6号楼(原5号楼)”,并且至今未变,大概用不了太久就会连这学校的老生都会纳闷这个括号是哪个时代的产物了吧。
今年夏天告别了这待了四年的、曾经叫五号楼的六号楼。宿管阿姨说,至少十年之内,我们的脸都是不会被忘掉的,要是想了,欢迎再回来看看。暑假进京办理签证,又进去看了一眼。柜子上贴的小物有些还在,墙壁倒已经刷过了。空空荡荡的小房间,正等待下一批房客的到来,我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七月下旬这一趟,可能是最后一次踏进本科时期的宿舍楼了。可能。
然而,有些人说我有个狗鼻子。
看手机上的天气小工具,明天似乎挺冷。洗澡之前,在衣柜里翻找准备明天穿的衣服。每次挑衣服时,我总是习惯凑到鼻子底下闻闻。最近洗过的衣服有比较明显的香味(手洗衣服时我从来都是以残留的洗衣粉气味的大小判断要不要再漂一遍的),久一些的味道会淡些,很久没穿过的衣物可能会有一些霉味。说起来这些味道都不错。在一条喜欢的厚实裤子上,我闻到了淡淡地残存的家中洗衣粉的味道。来德国近一月,竟还没有穿过。虽然有些不舍这丝已近于无的气味,却也还是决定明天穿它出门了。裤子扔到床上,又拽起一件线衣,顺便往鼻子上一凑。
打开那扇贴着“305”铜牌(和一张“史上最神秘部门:有关部门”卡贴)的白色木头门,总能闻到一丝从入住这里不久之后就出现了的味道。有些霉味的成分,也有一份独特的讨喜的气息。我无法把这种气味和别的任何东西联系起来。四年时间里,任凭宿舍里的日化用品不时更换,各种零食饮料和外卖轮番登场,风一吹太阳一晒,慵懒地膨胀开的还是原来的味道。这四年不变的气味,就是我嗅觉记忆里的宿舍本身。特别是放完假背着大包一大早到校的时候,开门迎面而来热情问候的这股一个学期里再也不会如此明显的气味,才会让我生出“又回来了”的安心。丢下包,去食堂吃个早饭,回来一觉一上午。
不知这种熟悉的味道,会不会随着房客的变迁而变迁呢?会不会我们几个走后,这间屋里就再不会有这个性格的气味居住?
这件被我从帝都带回家,又从家里带出国门的旧线衣,竟是哈利波特里描写的门钥匙,瞬间把我拉回了万里之遥的帝都。
打开门,门口的桌子上堆满各种书本和笔记,书架满满当当的书前摆着诸多小玩意,蓝色铁皮衣柜侧面挂着诸多图片和装饰品。桌前的西藏小伙把目光从人人网转移到我脸上,露出高原的太阳一般灿烂的微笑。“回来啦?”
这景象,此生不再有了。
我走到他左旁那同样乱糟糟的桌前,把单肩包往挂钩上一挂,目光扫过挂钩上方一只戴着帽子微笑的兔子贴纸。“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