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天

先父过世一百天了。

从前跟家里打电话时最习惯拨的那个号码,已经三个多月没有拨过。最后一次和父亲的对话,永远地定格在向他吹牛说中秋节想做月饼,只是不知道果仁该弄多细。他到厨房掰开一个团团圆圆的月饼给我看。网络信号不太好,有句话他没听清,便把开着视频的手机凑到耳边听。我清楚地看到他鬓角的白发。

还好那次联系,是用的视频。

本来想着下个周六再给家里打电话时炫耀月饼的成功,却不想那个周六,我已经揣着仅剩的一个月饼和一颗惴惴的心,在赶回家的路上了。

他永远没能知道我做的月饼怎么样。

表哥说,我对先父的记忆会随着时间流转越发清晰。这似乎违背常理的话,却正确得残忍。

一段段似乎早已忘记的往日时光,在一个个不经意的时刻重新浮现。掸落岁月的浮尘,每个细节都还保留着丰润的色泽。只是先父的所有这些栩栩如生的画面,如今都被洇湿了。

音容笑貌,多少刻骨的永别才凝成了这短短四个字的词?

在这一百天里,我曾独闯天涯,曾纵酒放歌,曾赶任务赶到凌晨,也曾追剧追到天亮,还曾在晚餐时在桌上为自己点亮一盏蜂蜡的烛。我依然过着算是自在快乐的生活。

只是无论能精致惬意到何种程度,我的生活已经不能与家父分享。

现今的乐子和难处,将来关于工作和家庭的种种,都不能与家父一起品着他攒下的酒一起慢慢聊。

无论我再等多少个一百天,他都不会给我一次机会。

此生父子缘分已尽,断然不会再有。留下的,只是永不能遣尽的思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