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吃拉面。
五六岁的时候,父亲就经常领着我去吃得月楼十字路口那边的拉面摊。我坐在小马扎上,看着拉面师傅跟扔跳绳一样地甩长面团。热气腾腾的面端过来,父亲立马就哧溜溜地吃得开心。我是猫舌头,总是夹住几根面,在碗里转上无数圈,等缠牢了,举到嘴边,吹上半天。几乎每次,夹住面正往筷子上缠着的时候,父亲会说我,转悠什么,夹起来直接吃不行么。我就夹起来那几根试着咬一口,被烫一下,然后像挂起一帘面条的小瀑布一样,举着筷子,吹着直落落从筷子垂到汤里的面。父亲就会出主意:吹凉了吃这一截,下一截就可以夹着先晾着,这一截吃完下一截就凉得差不多了。那时候经常走那条路的人,应该时不时就能看到一个坐在路边小马扎上的小瘦猴子,夹着长长的拉面举在半空,面的一头泡在碗里,另一头正在被这个伸长了脑袋的小家伙努力吃着。场面应该是很逗趣的。父亲一大碗吃完,我的一小碗还吃不到一半。父亲等得无聊,就帮我吹面,我也就多少吃快了一些。吃饱了,被父亲领着回家去,又一个夏日傍晚过去了。
本科时,食堂二楼有个拉面窗口,价钱不高,还管饱。我算是那里的常客。只是和我们那里的拉面相比,北京的拉面要放几片白萝卜。我觉得这几片白萝卜完全是属于多余,每次都要先吃掉,再满心欢喜地吃面。前年回国,又回去吃了一顿食堂,也是到那里吃的拉面。多谢秦老师请客呢。
甚至还查过拉面要怎么做。结果发现不是随随便便和出来的面就能拉出拉面来的,得用碱水和面,不然会不够筋道。当年连最基本的面团都和不好,也就断了自己做的念想。
再后来,早就没了路边拉面摊相伴的得月楼在小县城轰轰烈烈的房产升级过程中被拆掉了。我来德国了。手擀面做过两三次,实在太麻烦,平常吃的就只是各种意大利面。意大利面没有挂面的柔软,不适合做我熟悉的中式汤面。于是食谱里的面类,很快就全面转为西式做法,顶多在做酱料时发挥一下继承自父亲的、在厨房里瞎试验的个性,夹带上一些西餐绝对不会想到往里放的东西。对拉面的热爱,也逐渐忘了。
星期六去 Lidl 买菜,偶然发现在一盆盆摆在那里的香草这回竟然是芫荽,还在卖半价。这可是十足的罕物,以前只在 REWE 买过,小小的一把,还贵松松的。果断挑了一盆长得看起来颇旺的。
今晚又在煮意大利面,spaghetti。想着能不能在番茄酱里加芫荽。不经意间,有关西红柿和芫荽的记忆叠加出了一道熟悉的菜谱。红番茄,黄鸡蛋,绿芫荽,清爽好喝的鸡蛋汤。这里一锅面不正好在煮着的么,把鸡蛋汤和这锅面结合起来吧,反正好久没吃过汤面了。
番茄糊直接倒进去。再打上两个鸡蛋。胡椒,再多加点胡椒。煮差不多了,面捞到汤碗里,一大把切好的芫荽撒上去(切芫荽切得两手清香清香的),锅里剩下的面汤浇上去。满满当当一大碗。坐下来把面搅匀了,许久不吃芫荽,这香气实在讨喜!
刚吃一口,心里一把锁啪嗒一声打开了。
自从那年查了拉面的做法以来,我一直以为,拉面那独特的好味道是和面的碱水的作用来着。原来错了。
这一时兴起的乱下厨,歪打正着地做出了刚刚好十足的拉面的滋味。原来主要是芫荽的功劳啊。
Spaghetti 的口感,又恰恰是拉面一般的筋道。
最最重要的,是没有好多余的白萝卜片啊!
叉子叉住几根面,在碗里转上无数圈,等缠牢了,举到嘴边,慢慢地吹着。那一个又一个夏日黄昏,重新焕发出光泽。
爷,我在这边,做出超喜欢吃的拉面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