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不能习惯独处,还是不能接受在最需要一个紧紧的拥抱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抱紧我哪怕一秒钟。
夜,重又梳妆完毕、准备登台。睡意还在几小时之外等着,怎么捱?
出去走一走,跑一跑吧。
九点多钟天色还亮,S-Bahn 的铁轨在柔和的天光下随性地散着本真的金属色彩。
沿着这条铁轨一路向西向北,经过街道和路口,整座城市在身后退去。
当天空西侧边缘只剩一抹黯淡的赭红、星子开始次第显现时,在我身旁的,只有铁轨、草地、树林、脚下的步行道。铁轨的另一边是一条高速路,金属隔离栏和一道荒草,让那条路上稀稀落落的车投来的灯光,仿佛来自整个世界的另一端。
一列有轨电车照亮自己的前路,哼着吭吭吭吭的歌,不急不缓地经过。又一列相向而行的电车。灯火通明的列车里,三三两两的乘客静坐着,盯着各自的心事。开过去了,不紧不慢地远了,更远了,消失了。
《千与千寻》里那划过如镜的海面的那列车,那平静如画的淡淡忧伤,那与过去与现在与自己的诀别,那未知的目的地和未知的未来,也在这里了。
站定,呆望着那透亮的列车渐行渐远,情绪决堤。席卷而来的,只是没有泪水的哭泣。放纵着自己的悲声,却最后连自己都不明白,在这异乡城市之间的荒蛮所在,天地之间孤零零的自己,其实是在哭,还是在笑。
大声哭,大声笑,大声边哭边笑。大声唱歌,大声埋怨,大声质问,大声悲悯着自己似乎无可悲悯的不幸。
在一片荒芜中间,在一条铁轨旁边,委屈和孤独溢满整条步行道,步行道也如电影里一般,成了小小一片海。海边高高低低开着的雏菊,那些默然看着奔跑的我在身后溅开一溜水花的雏菊,那些素白素白的雏菊,听走了我所有难平的心意。
终于,步行道和铁轨分开向不同的方向。在下一个错综的路口重新找到,却已经无路沿着这几乎已经掩埋在黑暗中的轨道前行。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所在竟也有一个站台,举着一个名字叫 Heinrichshaus。离另一座城市似乎已经不远。
几乎一个小时才到了这里,走回去又要一个多小时的。已经十点多,已经不早,返程吧。
我要回去了,我大声对自己说。回去,回去哪里,我大声反问自己。
空无一人的小站静默着,似乎根本没去听这刻薄无情的独白。
大概听自己说了太多话,大概自己说的太多话终于有人听,回家的路上,心情多多少少轻盈了一些。
又或者因为,天色已经暗到足够让我看不清那些放不下又解不开的枝枝节节了。来时路边的雏菊,也不小心错过了。
仍然时不时有车灯的光,遥遥地从整个世界的另一端撒过来,些微照亮一点树头。
天高地迥,在这世界的一隅,无人知晓我的所在。
却便是这念头,也不再显得那么凄苦。这一夜里难遣的喜悲,已在去时跌跌撞撞丢撒一路挥霍而尽,没剩了。
反而,有几丝自由轻快的感觉。
这颗心被困樊笼已久,却至少在此时此地,平和,澄澈,无拘无束,自在地独享着这初夏的晚风。
这初夏的晚风多好,怎舍得错过。正四野无人,干脆连薄衫都脱了去,赤条着上身走了一程。丝滑的柔风揩去细汗,把肌肤抚得冰凉。
荒野的路上,铺着草木散发的淡香。
城市向我迎来,我又不时和浓烈的团团花香相遇,是刺槐,是丁香。这些花只管自顾自地绽放枝头,自顾自地芬芳秾艳,自顾自地谢了去。它们可曾不为了自己而活?虽是花团锦簇,却一朵朵自顾自的美丽。纵是凋零也可了无遗憾,毕竟已为自己走好了这一遭。
带着花园的小屋被楼房逐渐替代。重新回到了市中心附近。一列有轨电车驶过,却没有那份通透的空灵。
好似刚从梦境中兀自醒来。那梦里,有灵性的电车,哼着吭吭吭吭的歌,在夜色渐浓的原野上踱过。
从十一点钟走到凌晨5点钟,我想我也应该整理一下走夜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