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块

今天 昨天中午又遇到了那个最近常在食堂旁卖剪纸的阿姨，实在很喜欢那些剪纸，于是回宿舍拿钱包。出来刚到楼下没走多远，遇到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婆婆，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边装着显然是刚捡来的矿泉水瓶。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搭话一样地，她用一口浓重的南方口音问最北边那几件健身器材怎么不见了。

本来都放在操场边上的那些健身器材，因为修操场给搬出来了，摆在南北主干道的边上。她不说我还没留意，的确没有了几件。反正也不急着赶路，就跟她说肯定不是有人偷走了，应该是学校有自己的打算，给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吧。

于是老婆婆就在路边这样和我聊了起来。扭头就走总是不好的嘛。

操场还在铺塑胶，操场边上经常见到被刺鼻的气味活活熏死的人。老太太说修这个操场得花多少钱喏，不都是学生交的钱啊，一脸痛惜的表情。

她说她家老伴本来是这个学校的职工，她一直没有工作，老伴过世以后，学校里一个月给她五百块的生活费。刚刚从地里拔出来的小白菜，都还带着这么长的一截根呢，都要卖三块五一斤呢，她边比划边说着。遇到认识她的学校官员，竟还被问到吃得上肉不。她说连鸡蛋都舍不得买，那个某官还说鸡肉猪肉贵也就罢了，鸡蛋怎么都舍不得买。听着她还原这出相互不理解的对话，颇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感觉。补贴能让这个老太太吃上鲫鱼肉蛋的话，她怎么会在这里捡矿泉水瓶？

自称属于工人，厌恶委员长和宋美龄（台湾有钱是因为当年委员长他们把成箱的金银财宝运过去了；宋美龄贪图享受，死在美国后她的财产也归了美国之类的），虽然跟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讲述自己的辛苦，但丝毫没有求人怜悯的意思，也不忘教育后辈要努力读书、要孝敬父母、以后有了孩子也不要太娇惯了，面前这个老婆婆，虽然衣着简朴，牙齿也已经不太好，然而却没有少了尊严。即便他老伴当年在学校里不是教书，他们也是修养极好的一家吧。我没有问她的孩子会不会给她生活上的援助，生怕万一碰到了老人的痛处。假设会吧。我也觉得，如果是送老婆婆几个鸡蛋钱，恐怕也会伤到她的自尊，于她于我都会颇为尴尬，并且一时的小恩惠又能怎样呢？

和她聊了一会，她继续去捡瓶子，我心里五味杂陈地往前走。突然想起了本应已经卖掉换电费的那攒了一橱子的塑料瓶。对我和索次同学来说，这不过是一种生活习惯的训练和游戏，我们本不缺这几个瓶子钱，更何况奇葩同学还会源源不断地在宿舍丢更多的塑料瓶。把在自己眼中无价值的、完全不需要的东西送给别人，按说也不算是施舍或恩惠。折回去叫住老婆婆，奔回宿舍，拎了两大塑料袋送过去。老婆婆十分欢喜。

其实就算收进橱子里的瓶子都被压扁了，一袋也就三四十个吧。拿去卖的话，十块钱都卖不到。就算去买小白菜，撑天也就两斤多一些。这是帝都啊，水泥和黄金堆砌的无情的丛林。我的这种举动，这种一个人擅自决定了本应两人共同处理的物产的举动，除了让老婆婆高兴一下，让自己的虚荣心因为这“义举”得到些许满足以外，还能有什么实际的效果呢？

倒是这个教授各国的语言和文化，还要把中国介绍给世界的贵校，这个所谓外交官的摇篮，你们可以心安理得地说你们已经在按照国家的相关规定办事，说不定一个月给五百块还算是加码优惠，然力足以至焉，岂不是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别说有志无力，作为一个马上在这里度过第四年的老生，已经见过你们太多纯粹为了面子而做的事了。

那铺路的花岗石板，每年要有多少块只是因为裂开了缝就被撬开换新的？把围起长在路上的松树的白瓷砖围栏外边包上一层木板，如此的目的又是什么？还记得你们去年夏天在几栋楼的外墙上大做文章，只是为了把外观统一成铁粉一样的灰和枯木一样的黄交杂的模样，还把小公园里连裂缝都没有的铺路的石板换了一批。为了把操场这边的篮球场铺上塑胶，把另一边的塑胶跑道和足球场揭掉，一番折腾之后再给足球场铺上一样的假草皮，再做出一条一样的塑胶跑道，按老婆婆的话说，这得花多少钱喏。难道只是为了把跑道弄成和篮球场一样高，让篮球有更多机会滚到跑道上绊人？东院门口里边两棵长得茂盛的松树在我们这级入学前不久被砍掉一棵，两年之后在那里竖起一块难看的石头。石头不算绿地吧，记得贵校的绿化面积还不够帝都规定的标准的？不过也说不定有实际意义，可能是风水吧。只可惜风一来还是把学生晾在窗外的衣服吹得遍地，雨一来水还是在排水口和井盖上漫得老高，风水也还是没见有多好。有这么多花不了的闲钱，施舍个零头给在校学生和离退休职工及家属，不说感恩戴德，也会乐呵乐呵吧。

想起前不久看到的 Google 员工过世后其家属能连拿十年的抚恤，金额是那员工薪水的一半。一边是美帝的商业公司，一边是天朝的国有单位，孰优孰劣不做评论。

只是这所人文学科统治的学校，人文情怀竟恐怕比我以前认为的还要少。